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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题: 《我不是英雄》 [打印本页]

作者: 南方萨满 时间: 2010-6-25 08:47:39 标题: 《我不是英雄》

《我不是英雄》1我的名字叫王贲，住在古道的尽头。很多年前，败在我的一招“残红欲尽”下的人跟我说，有一天他会回来，总有一天他要打败我，然后快马关楼，咸阳直捣。他眼神中充满了向往，“关楼之后，秦王之死，冲破虚拟幻境，有人在等他凯旋的消息。”说完他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我道：“我和你是不一样的，你永远不能理解我心中既有正义的理想，又有温柔的追求。”我想笑笑，但是没有。每当我笑的时候依然鼻孔朝天，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其实我们的追求是一样的——我死守着函谷古道，为的也只不过是有一天，宽袍兑现他的承诺，我卸除一身勇士的荣誉，他让我离开函谷关，把这一生封侯在咸阳的寻常巷陌，那时有人为我种花，茅庐寒舍青烟缕缕，日日不绝。在三千年那场共同的逆境里，我们唯一的不同也许只是最初的选择：这一生，我从未曾去冒险，我选择天生就是一个BOSS。2一生中的大多数时候，我是一个合格的BOSS。端着一杆枪守在函关古道尽头，对每一个来的人大喝一声：来吧，少废话，决一死战。老实说，作为一名高级BOSS，我觉得这样的开场白有失身份，这应该是古道口那些没头脑的秦兵说的话。像我这样的人，应该不比蒙毅掉价，为此，我也曾私下设计了不少开场白，例如，我想这样说，“一生只为你苦练这一枪。”但问题来了，略懂风情的人大概就会收起自己的招式，问我那个人是谁。按我的性格，我不可能不告诉他们，但是我能告诉他们吗？我能告诉他们我们原本就如此的相似吗？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，正是多年前我本可能选择去走的路，在惺惺相惜里，只怕不为了同情他们只为了同情自己，我也会开启身后之门。而宽袍让我相信，哪怕是死，这个后门也不能开。在这场幻境里，和你一样，死其实是最容易的事——无数次的死，无数次的生，我没有丝毫改变。后来我再也没有想过开场白的事，我觉得只有这个简单鲁莽的开场白才能让我更紧握住这杆枪，我虽同情他们，却没人会同情我，守不住函关古道，宽袍也不会为我守住承诺。既然每个人都得靠自己奋斗，选择一条路，选择一种生活，那么，来吧，英雄们，请打倒我。只是，残红欲尽是一种很厉害的枪法，即使在这场胜利的多数时候，我有那么点狼狈不堪，最后却总是我无比惆怅地看着他们怏怏的离开。我是一个合格的BOSS，宽袍曾从远方托人捎来消息，他说我干得不错。3我说的是一生中的大多数时候。当然也有例外。很多年前，她带着一把短刀，甚至还不精通自己的技艺，她娇斥一声向我袭刺而来，毫不手软，我却一枪也不想打在她身上。但是她并不喜欢我这样看着她，皱紧了眉头。“有人告诉我，你很厉害，可是，我知道，没有人能阻挡我。”她满怀自信的时候，古道夕阳西下，照耀在光洁脸庞上，比夕阳更迷人。我知道，这样一个女子，本就有理由如此的自信，她万千恩宠，养在深闺人未识，一生也不曾尝到失败的滋味的。相比之下，那些被我击败而退，卷土重来，锲而不舍的人，他们的努力多么的卑微。但是，这样的女子，一生却注定了一次失败——而且只有这一次，因为这一次就要了她一生所有的信念。我突然忍不住道：“其实，打败我的不是你，而是我自己。”她脸一下子红了，觉得这是莫大的羞辱，立刻向我刺出闪亮的匕首。虽然看得清楚分明，但我仍然没有闪让，微笑着看她收势不及，匕首带着她刺进我的心脏。 “为什么？”她愣了一下。“明天我会告诉你的，我是说，如果你还在。”说完我闭上眼睛。4醒来之后的事情，我再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。所以，这就成了一个笑话。蔡泽每次来的时候都会把这个笑话再讲一遍，他的山羊胡子使他看上去绝非善类，我为此觉得他不断地讲这个笑话绝非善意。或许他就是为了在别人快忘记的时候，钩沉别人的记忆，把我的无能和失职摆在明晃晃的地方。我说蔡泽的不是，有人会以为我对他意见很大，其实并非如此。蔡泽隔一段时间就会给我带来几坛好酒。蔡泽住在饮马涧，那是一条很宽阔的河。现在很少有人路过他那里了，所以他有大把的时间来耗费。他用饮马涧的水酿酒，这些酒他送给我，我喝了觉得不错，对他的成见也一时间忘记了。而且我觉得蔡泽更精通于人情世故。例如，白起被派遣来镇守在古道和关楼之间时，他的看法就相当透彻，蔡泽那晚锦衣夜行来找我，火急火燎，却只为跟我说字：“唉”。而我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明白这个字的深意，那时候，函关古道，我已经镇守了十年了，十年之间我从未想过作为一名BOSS之外的事情，因为我只能作为一名BOSS而奋斗。但是当十年突然到来的时候，我一下子分不清自己是在奋斗，还是在遗忘。等我明白了蔡泽的世故之后，我说，现在好了，我们有时间把饮马涧喝干。蔡泽醉醺醺的跟我说：我知道你和我一样，为了宽袍的承诺，可是你不知道他其实就是一个骗子，有一天你守不住古道，就像我守不住饮马涧。还有，你真的就是一个头脑简单的白痴，你想，我以后怎么还会来你这里，你已经和我一样了，看见你就像看见我自己，我才不来照镜子。蔡泽从没有对我说着这么直接尖锐的话，一时间，我不知道我是醒了还是醉了，我竟笑了，我知道，这一刻已经是我一生理想的终点。从此我真的再也没有喝过蔡泽酿的美酒。5在后来寂寞的时光里我想起来，我一生见过宽袍两次。宽袍的第一次出现，使我没能做成一名英雄。迷失在三千年前的太虚幻境，找不到回归的路，除了兵器，没得选择，咬下牙，奔着江湖的传言，朝着内心的信仰，和自己的恐惧上路，在血与火中凤凰涅槃，死亡与重生。——其实我本也有成为一名英雄的机会但是给了我的懦弱一个出口。宽袍问我：选择一杆长枪，你为了什么？“为了回家。”“你知道回家的路吗？”我点点头，江湖的传说是这么说的，走过中牟、屯留和鬼谷，来到函谷关，等到有一天抵达关楼的尽头，那里有一扇时光之门，所有逆转的时光回转，你从哪里来，又会回到哪里去。对我的话他不置可否，又问我，你知道这条路有多远嘛？我有点迷茫和悲伤，“我能想到，那会是一条很远很远的路。”可是你不能想到，你终究要那一天才能走到路的尽头。我说不出话来。宽袍就笑了，“而且”，他意味深长的说，“你更不能想到的是，有一天你走到关楼尽头，其实有什么在等着你。”他一下子就点中了我的死穴，我的枯木枪掉在了地上。宽袍俯身捡起我的枪，递给我，“我可以给你指明一条更近的路，函关古道的尽头，你的起点就比他们高远。”很多年后，当我在想起这一幕，我觉得这像一种仪式。当我接过枪，函关古道的尽头多了一个王贲，从此我深藏了名与行。6宽袍的再一次出现，只是为了一个女子。他告诉我，这一次要做的是敞开身后之门。现在，我能说说那天我醒来之后的事情了。少女真的在我身边守了一个晚上。我睁眼看见她的时候想开个玩笑，我说：“这一生，只有一个人这样守过我，你则是另外的一个。”少女撇撇嘴角道：“那个人肯定觉得自己瞎了眼，现在很伤心，发誓再也不想见到你。而我只想知道为什么。”我叹了口气道：“当我看见你的时候，我不想你从函关古道走过去，因为走过了函关古道，有人会让你再走过关楼，直到你走到关楼之后。”少女扬了扬眉毛道：“这是我的理想。”“可是你并不知道你不知道关楼之后，我也不知道。我只知道，有个人在那里等着你，在他的美梦里，你完整的开始一个噩梦，幻境无轮回，从此生生世世。”少女生气了，她说：“我等一个晚上，可不是想听你跟我说这些的。”“但是我只能跟你说这些。”我顿了顿道：“而且，我永远也无法把枪指向你。”我无比悲伤，她离开的那一刻，留在古道上的背影新鲜、惊艳，我突然痛彻心扉——为爱我从不曾忘记，却一直无能为力。7我的名字叫王贲，住在古道的尽头。我从没有想过我的起点就是我的终点，但事实确实如此，我将在此耗费一生。很多年后，路过古道的人越来越少了，残红欲尽我早已疏于练习，每一个来的人我都放过。像多年之前的蔡泽，我也有了大把的时间，我用这些时间去雕琢各种奇异的石头，这些路过的人，每个人我都会送一些石头给他们，而这正是他们需要的。在那些渐行渐远的人心里，我早已经被他们击败，江湖没有我的传说。只有我知道，其实打败我的不是他们，而是绝望。——既然我永远也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，那么就让他们离自己的理想更近一些吧。在时光的囹圄里，如今唯一让我心生许多向往的是，很多年前败在我手下的人也有一些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。其实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他们，因为如果他们再也不出现就证明宽袍真的是一个骗子——其实还有另外一条回归的路。只不过，为了等到他们再不出现，我注定还将耗度一生。

作者: 心雪依依 时间: 2010-6-25 08:51:1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