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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最后由 寒潭白鱼1 于 2016-5-12 23:12 编辑
志愿者听闻录
朋友小韩作为汶川地震第一批北京志愿者,在震后的第三天就来到了灾区的第一线,见证并经历了数次生死和震撼。周末,大家一起喝酒吃饭,我作了一回虔诚的听众,并将其中的一些记录下来,聊以慰藉那渐渐远去的苦难。
朋友说,他们到的第一个偏远的地方叫大雨村。(村名我没听清,无法确认)村口家的大娘看见他们带来的赈灾物资,听说是从北京赶来的,很高兴,从住的帐篷里拿出三根黄瓜,说,家里就剩这么点东西了,留一根给我孙子,来,这两根给你们。
第二天离开村子,没到中午就赶上了一场大的余震,回程的山路滑坡了,打电话回村也没有信号。他们的行程是订好的,从灾区外往里走,不允许也不能回去,只能回头望着,望着那已遥不可及的村庄。
朋友说,他们是一群热血沸腾的青年,只是有些时候,却发现梦想离现实很远。
那么多人赶去灾区,并不是都为了抗震,有些人拿着镐,拿着锹选一个废墟,摆着各种姿势假意得挖着,周围一堆人忙着摄影照相,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了,为回去以后的功绩、职称、评选、乃至谈资添上浓浓的一笔。
还有些人就游走在灾区边缘,不救人、不深入、也不离开,只是记录着各种数据。他先开始不明白这些人在干什么,后来有人告诉他,那些人有的是记者,职责所在却不愿深入险境,而另一些人则是一些厂家或别有用心的人,灾后重建一定有大批资金流入四川,搞一些数据,博一些同情,回头弄个提案或计划书什么的,容易圈钱。
朋友说,他们去领物资,看见满满的仓库,对管理员说,知道哪哪哪有个村子受灾了,有很多人睡在露天里,需要帐篷,而他们车闲着,正好能帮着运。
管理员回答,明天领 导要来视察,看赈灾物资是否齐全,你们都运走了,领 导看见缺这少那的,该说我们赈灾措施不到位,回头挨了骂,丢了工作算谁的呀。
朋友说,我们写收据,作证人还不行吗?要不我们只搬最里面的,反正领 导也看不见。
那还得腾仓库,多麻烦。我看这几天你们来来回回搬东西也够累的,歇一天吧。等明天领 导视察完走了,物资就给你们。最终管理员依旧选择了坚持。
朋友说,在成都广场有人摆地摊卖抗震救灾的文化衫,每件50元,虽然很贵,但旁边摆着牌子是志愿者协会的,写着卖得的善款将完全用于抗震救灾。而正好他们带得物资都发完了,当地又没得卖,索性决定把钱交给当地人,也许他们有地方购得,就凑钱买了几十件。几天后他们回到成都,看见那些人又在卖别的东西,依旧是打着这个题目,于是坐下来和那些人聊天,人家根本不记得他,大家都是年轻人,一会就熟识了,其中一人指着南边说,他们家在那,墙裂了有危险,所以卖东西挣点钱租套新房,顺便再填套家具,打着这旗号卖得快。朋友站起来就给了他一拳,他说这是他三天里打得第二场架。
我们问,那第一场呢?朋友回答,他们去给一个离成都不远不近的地方运物资,在搬货的时候,有人走过来问,你们是志愿者吧,有空车吗?一指胸牌,我是县抗震办的,我们领 导在这开会,缺些资料,要回城取一趟。二话不说,腾出一辆车,找了个司机开了一小时把他送回成都。他把路指到了一家麦当劳门口,然后进去买了一大堆汉堡、鸡块和饮料什么的,足足装了一车。然后说回去吧,领 导开完会还等着吃呢。朋友干完活回来后看见有人从车上往下搬东西,而那个年轻的志愿者司机在一边小声絮絮叨叨,于是问了情况,和那个什么抗震办的就打了起来。两边都有人拉着,那边还有人劝,算了算了,别跟这些小孩子一般见识,他们北方人,冲动,好打架。
朋友说,真她妈的,不聊这个了。
朋友说,他们是一群热血沸腾的青年,也只有在那个时候,血才能更加沸腾。
青川公路上跨河的桥塌了,工程车辆和救灾物资都无法通过,长长的车队被堵在路上。突然后面有人扛着摄像机就往前面跑,问干嘛,说是解 放军来了,要拦河筑桥。水流很急,又没有现成的拦河石块。军 队长站出来喊,共 产党员出列,跟我站在前排,剩下的按班列队。一百多人的队伍整齐地列队,第一排跳下去了,然后是第二排,第三排。。。河水冰寒刺骨,没有口号,没有皱眉,只有在水中一双双拉起的手。
朋友说,他们车队准备了很多面空白锦旗和粘贴横幅标语的红绸,因为多数单位不收到锦旗,不在运捐献物资的车上挂出自己单位名称的话,即使是志愿者车队来拉东西也不会给的。可路上也经常遇上一些拦车的人,放下东西聊两句就走,连姓名都不肯留下。他们一起去的人,不仅把从北京采购的物资送完了,身上带的钱也都留在了当地,许多人连回程的机票都是后来又打电话让寄钱到卡里才买的。说到这,他猛地拍了一下大腿,差点忘了,XX这臭小子,欠我的机票钱还没还呢。众皆莞然。
我们问,除了运物资,发防疫物品外,你们还干什么了,有危险吗,见的死人多吗?
朋友一阵沉默,说,除非发生大的余震,一般情况下还是安全的。他们志愿者分为好多个分队,他在第三大队,大家轮流干各种工作。在北川的时候,他们接替第二分队干收尸的活。第二大队的队长他认识,交接的时候他问,哥们怎么样。对方回答,靠,不是人干的活,没想到人还能被砸成那个样子,说完就在一边哇哇大吐。等吐完了,对方交给他一个护目镜,说,兄弟,用我这个吧,茶色的,看不清楚。
把女孩和实在不愿意去的男生留下,他们分为三 个小队去了废墟,把尸体装进袋子里,然后喷防疫药水,再把尸袋抬到广场,等车来运到车上。他是管喷药的,有人闭着眼睛把尸袋拉开,他把药沿着里外喷一遍,然后再有人闭着眼睛把尸袋拉上。后来有一个袋子,里面的人是被拦腰砸的,估计装的人受不了那份刺激,人塞进尸袋后匆匆忙忙拉上,什么东西卡住了。朋友是分队长,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去拉袋子,一使劲,袋子拉开了,顺带着还有一只和身体脱开的手。。。朋友说,当时他就吐了。
都忙完了,卡车运走头一车尸体,他们一堆人坐在一起聊天,等着车来运剩下的。天已渐渐黑了,阴风xixi,干了一天这种活,守着一地的尸体,所有人都觉得毛骨悚然。队长说,讲笑话,一人一个,不准是鬼故事,来点黄 色的。然后大家就开始轮流讲黄 色笑话,可笑话讲遍了车还没有来。于是有人提示轮流讲风流史,或是自己最龌龊的事。朋友说,他们几个从北京去的志愿者回来后都成了铁哥们,经常聚会,除了有一起经历磨难和生死外,也有那天晚上的因素,因为他们互相知道的那点破事,传出去足够毁对方一生了。按时下最流行的说法好像叫做人肉搜索。
朋友说,那天晚上,他睡在睡袋里(由于带得钱基本都花光了的缘故,几个人租一间屋,有人睡床,有人睡地上睡袋),半夜,觉得有人突然拉他睡袋的拉锁,仿佛要把他一点点拉进睡袋里。那一刻,他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梦魇,浑身僵直,动不能动,连眼睛都没力气睁开。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,才恢复了一点知觉,睁开眼看见小张正在拉他的睡袋。他问,干嘛呢。小张说,隔壁的睡袋不够了,你这不是双层的吗,打算解下一层给他们,看你睡得挺香,就没叫醒你。
朋友说,那以后他再睡睡袋就落下个后遗症,拉锁的不敢用了,只能睡两边有松紧绳的那种。
没别的后遗症?我们中有人逗他。
我倒没什么,不过我们中最严重的那个,回来大家一起吃涮肉,看见血豆腐,就不行了。还有一北京哥们,搞结构的,有次我们在北川废墟里挖人,正赶上大余震,晃得厉害,周围的危楼都像要塌了的样子。那哥们指着不远的一间平房,说,那周围没高楼,又是框架结构,结实,咱们去那躲一躲。我们就往那跑,刚抬腿,就听轰隆一生,那平房没了。一堆人站在废墟上你推我搡,说捡了一条命,现在最近的楼塌了都够不着这了。后来回了京,那哥们说,他总是作同一个梦,一周有两三回,一边拿着一把工程测试锤敲着混凝土墙,一边说,这是框架结构,混凝土墙,结实。刚说完,墙就被他敲出一个洞,然后塌下来,把他和周围的人都压了在下面。
于是,他们公司找了家心理诊所给他们这些人作辅导,他和领 导打了个商量,把北京的几个志愿者也叫上了。朋友小韩是个感性的人,07年底和女朋友分了手,独自一个人去爬冰川,去试试自己的命到底硬不硬。九死一生,回来后赶上了汶川地震,就又当了志愿者,一方面是想帮助别人,另一方面也是想找件积极的事去作。医生说,每个人的情绪都有波峰波谷,他们中大多数人去的的时候都是豪情满志,处于波峰,受刺激太大,一下子跌到了谷底,是直挫型抑郁。而你不同,你去的时候就在波谷期,只是受了更大的刺激,使波谷向下延伸了而已,属于对冲型抑郁,就好像在水里丢下一块石头,溅起一圈圈的涟漪,然后又在旁边丢下一块更大的石头,两个涟漪对冲,部分的能量就抵消了。再加上你是外放型性格,和朋友多聚聚会,多作户外运动,就没什么事了。说完朋友嘿嘿一笑,我的评定等级C级,他们中有两个是B的,那个见了血豆腐就不行了的哥们评了个A减。
我们周围的人听了,其中一个也嘿嘿一乐,你小子怎么知道不是医生故意在骗你,C是最严重,A是轻微呢。
朋友歪着脑袋想了想,说,靠,也有这个可能。要不一会你找个xiao姐陪我唱歌好了,医生说这对我治疗有帮助。
我们一起哈哈大笑。
聚会快结束了,有人问他,在那里,你感触最深是什么?
朋友琢磨了一会,说,好像也没什么,每天都在不同的场景切换,好像拍片一样,人都麻木了。
头一天,你在城里,看见路边摆着几张麻将桌,围着一群人在码长城,说说笑笑,感觉不到任何地震的气氛。
第二天,却在废墟救出一个三岁大的女孩,连自己名字都说不清,问家在哪,只能用手指指东头。大家赶过去一看,山体滑坡,村东头已经成了一片平地,不可能再有活人了。这女孩注定成了孤儿。
第三天,回到城内,在小饭馆吃饭,听见旁边桌上的人闲聊,你说这国丧日都过了,御洗堂怎么还不开呀,回头狂撮一顿,再泡个澡,他妈的好好去去晦气。
第四天,你又站在了废墟中,有些地方没办法使用工具,就带着防磨手套一块一块搬,时常能近距离观察到一些异物,心理作用下,一会人就呼哧待喘了。坐下来抽颗烟休息,旁边正好坐了一个当地人,三十岁左右样子。于是也递过一颗烟闲聊起来,看对方面色平静,下意识问了一句,家里怎么样呀,还好吧?沉默片刻,对方回答,家里七口人,就剩我一个了。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说,早市上豆腐已经卖完了。说完,他站起身,把烟头踩灭在地上,就拿起工具继续干活了。
朋友说到这顿了一下,叹口气道,灾后的半年到一年半是心理疾病的高发区,很多人痛定思痛后,承受不了那份压力。就他所知,灾区已经开始有自杀人群了。他说,其实现在依然有很多人需要帮助,只是他已无能为力。
坚强和苦难,虚伪和善良,沉重和震撼,生命和死亡。
朋友那天说了许许多多,有些我已经淡忘了,但我想最终他将记得,记着这所有一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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