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、
六月初六,午后。
静雪山庄。
墨黎坐在临水的阁楼上,翻着手中的话本子,来自东瀛的美少女战士,对着坏人大喊并出招,“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!”坏人大叫着倒地。
从十岁起就看这种话本子了,仍然很喜欢,有些东西,一旦入心了就很难戒。
对面坐着一个人,高冠束发,水蓝色的丝袍上绣着四时花开,显得很娟秀,墨黎总觉得,如果青青是个女子会更美。
看墨黎的书翻到最后一页,青青从怀中拿出一个羊脂玉瓶,神秘的一笑,
“来自西京的泪凝霜,凝情殇成泪,抿一口,就能触及内心最深处的忧伤。当地有个传说,秦始皇出宫私访,只喝过一口泪凝霜便深陷其中,纳了酿酒师之女,宠爱至极。始皇暴虐多征战;得天下而不得一心人,死后,以十坛泪凝霜陪葬,酿酒师之女殉葬。试试吧,抿一小口。”
酒香伴着花香,惹得人迷离,清亮的酒入唇,墨黎清澈的眼睛里越发清澈,瞳孔里没有一丝水雾,砸吧砸吧嘴说到,“花间一壶酒,嘻,有点辣。”
青青一愣,是了,酒本无情调,情殇而痛彻心扉,非要是动情伤情过的人,才能留下情殇的泪。
未解人事,未种情根,单纯如墨黎,怎能体会。
“不曾流泪,是一种幸福,学会流泪,又是另一种幸福。女子的泪,是最珍贵的,要记得,为珍惜你的人落泪。”
酒气未散去,青青已经离开。
2
六月初七,黄昏。
门外来了个云游的和尚,衣衫整齐,样貌清秀,双手合十道,“施主,想知道落泪的滋味,请随我来。”
抵不过对未知的诱惑,墨黎不假思索的跟上去。
山庄外五里,小树林,漆黑一片,伸手不见五指。
树林深处挂着一串串白色灯笼,迎风而动,阴森的白光下,许多画卷随意的摆放成一堆,光影摇晃,风声呜咽。
和尚说,“我要作法了,你害怕了就自然会哭出来。”
墨黎眨着眼睛,心想,鬼故事我看多了,这么一点小场面,还没进入状态。
和尚伸出手,六根指头曲成鬼爪形,“既然这些你不哭,就让你看看我的杀手锏!”
一个画卷在风中展开,画上一名男子的侧脸显现出来,和尚问到,“怎么样?”
墨黎笑嘻嘻,“挺好看的,可是,你确定这样会哭出来吗?”
“毓不二入空门之前,貌胜潘安风流倜傥,迷倒武林多少少男少女,所到之处,粉丝无不泪流满面。还记得那年你曾经亲口对我说,我是你的偶像!”说完,和尚的眼中迷离起来,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。
“你确定?”
“是啊!那年,我和你邂逅,我就追问你,我是不是你的偶像,你不好意思回答,就说不是;我再继续追问,我是不是你的偶像,你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,依然说不是;我第三次问你,我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你的偶像?直到最后,我问了10086次,你终于坦露了自己的心扉。我还记得,那年你才两岁!”
“我说怎么没印象,碰到一个深井冰!”
“嘿嘿,还不承认,看我给你看完10086幅画卷,你还能无动于衷吗?”那和尚心中暗暗笑道。
无数的画卷在风中展开,无数个同样的面孔在墨黎的四面八方出现,侧面,正面,全身,半身……
墨黎一时呆住了。
片刻,她拍手哈哈大笑,“大师,原来这个人就是你啊,还是光头的样子更好看些,哈哈哈……”
不二大师仰天喷出一口鲜血。
3
六月初八。
来人说道:“贫尼师一,见过墨施主! ”
墨黎一脸诧异,绕着眼前的光头,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打量了几圈。
“我怎么看你怎么都像个和尚呢?”
“施主有所不知,佛家有云:色不异空,空不异色,外形都是浮云,贫尼内心确确实实是一个尼姑。师兄还给我赐过一个好听的法号,叫不可不二!”说完,白净的小脸上竟然微微有些红润。
“这么说,你是不二那自恋和尚的师弟了?”
“说了,贫尼是不二师兄的师妹!世间万物,自然需要阴阳调和,有和尚就需要有尼姑,不二与不可不二,实在是天作之合!”
“合你妹啊,不二赐你的法号还真是神来之笔!”
“施主太过奖了,贫尼也是十分喜欢!”
“师太,请教一句话!”
“施主请说!”
“汝二甚,汝父母知否?”
“啥意思?”
“滚!”
远处的不二和尚无奈地yao了yao头,叹道:没想到,这个师一,每天能把我二哭许多次,到了墨黎这竟然还是失败,真是天意,天意啊!
4
六月初九,清晨。
片片青翠,点点莹白,清雅的香气中,墨黎一双凤眼盯着远方,目光飘渺。
她要等一个人,很重要的人。
十二天前,静雪山庄来了一位神秘的人,青衣道袍,斗篷遮面,站在山庄正门口。
“贫道东方神算,师承东华帝君,闲来云游天下,欠了故人的一桩大人情,特意到此,为你测一字。”
“哎呦,这么神啊,来个猪字吧。”
“猪,正常形象,贪吃,胖,看来测字之人必是吃货。”
小厮在正门口放了一把椅子,东方神算就站在那里,没跨进大门半步,也没坐下。墨黎埋头剥荔枝,听到“吃货”二字,从嘴里吐出一枚荔枝壳。“你还没问我要测什么?哪有测测字之人是
做什么的,不行不行。”
“姑娘年华正好,家境殷实,父母安康,自然是测姻缘,可对?”
墨黎忙把扔下的荔枝推开,身体前倾,拼命点头,“嗯嗯,东方神算测测,我的……意中人……”
“猪的左边,表示身形彪悍,姑娘的意中人,定是位顶天立地的人物。”
“猪的右边,者,是十一日,还有一撇,说明要在十一天半以后,遇到你的另一半。”
墨黎扳着手指头默默数着,睁大眼睛说,“十一天半以后,正是我生日,他会在那一天出现吗?”
“猪的另一半嘛,就是者,者,一般说行者之类的,看来很有可能是个和尚,或许过去是个和尚,或许未来会是个和尚,或许有向佛之心。”
墨黎神色暗淡起来,“居然是个和尚,和尚会很帅嘛,论家一直都喜欢帅哥的呀,怎么办。”
“相由心生,姑娘莫要执念外形,心中喜欢了,自然容貌就是完美的,贫道一向料事如神,姑娘切记这几天要敞开大门,缘分自然就到了。”
“大仙你这么厉害,怎么会欠别人人情,哎,大仙别走,大仙~”
青衣人翩然而去,心中默念,欠了月婆婆几个包子钱还要替她来哄小姑娘开心,奇耻大辱啊。
5
六月初九,深夜。
夜色渐浓,尘间各种光都暗了,茉莉的清香越发清晰,从每一个毛孔钻进来,整个身体仿佛都变得轻盈温柔。
临窗托腮,不想睡,这几天来的形形色色的人物,没一个靠谱的,是不是那个东方神算,也是个不靠谱的江湖术士。
啪,窗外一丝脆响,树枝被压断的声音。墨黎推开窗,树阴中露出一张人脸。
“这么高,你怎么爬上来的?”
“因为我会爬树,不过江南这小树枝,太不结实了,我感觉,我要摔……下去”最后两个字说出来之前,还有一声“啪——”那人摔了个仰面朝天,黑漆漆的一大坨,看不出有没有受伤。
反正睡不着,墨黎跑去楼下,蹲在他身边,戳戳他的身子,“哎,你还活着吗?”
“没做完我要做的事,我不会死的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给你讲故事。”
“从前,有只神兽考拉,他活了一万岁,一直吃吃睡睡不知道为什么活着,他修道修仙,却始终是一只神兽。他爱桉树叶,他爱狼不理包子,他爱水月阁门前的粗壮的大树,这些填满了他的日子,可他始终是一只神兽。”
“有个女孩出现在他身边,会把任何好吃的都分给他尝一尝,会用亮晶晶的眼眸注视着他听他讲话,会在危险的时候抓住他的衣襟却假装很勇敢,会嘴角上扬却很凶的说,你这么笨,怎么照顾自己。可是,她死了,死在自己怀中。”
“他为救她,流尽了身体上所有的神兽之血,却仍然不能阻止她死在自己怀中,温软的身体一点点的冰凉,蚀心的感情一点点的强烈。从此,他睁开眼睛,看到她,闭上眼睛,还是看到她;开心的时候,想念她,忧伤的时候,还是想念她。活着,爱她,死了,还是爱她。”
“她是肉身凡体,死了就是一丝游魂,转世重生,忘记往昔种种。他受了锥心刻骨的十八道刑罚,保有了前世的记忆,寻寻觅觅。”
故事嘎然而止,黑漆漆的家伙揉揉膝盖,停住了。墨黎听得不尽兴,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的故事,要靠我们往下写。”
“说书的,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温良。”
温娘,呃,伪娘。墨黎挠挠头,蛮好的一个人,取的名字有些怪。
6
六月初十
黎明的第一线光照上窗台的时候,墨黎睁开了眼睛,眼前活生生的站着一个人。
一身深墨绿,胸口还有西洋字母的刺绣,“什么人?”
“我们是日晷限时达,墨黎,你的包裹,这里签收哦。”
揉着眼睛签上自己的大名,那个人已如鬼魅般消失,好像从未出现过,留下桌上一个大大的礼盒。
我拆,我拆,我再拆。拆完第十六层包装,精致的雕满茉莉花的盒子出现。
掀开,亮瞎了墨黎的一双大眼睛,居然是一滴墨,用了秘法被一块深墨色水晶裹住,仿佛一颗超大号的水泡,流光溢彩华丽无比。
“哈哈,梦飞大叔的礼物,果然是墨。”
梦飞花的人和礼物相继而到,一群人聚在前厅喝茶聊天,笑声震耳而来。
墨黎收起盒子,人老了都这么懒吗,明明人到了,礼物还要用快递。
下一秒,她已经飞奔到前厅,因为,花语然也到了。
“飞飞,我的礼物呢?”
“我已经送过了,我的就是飞飞的,飞飞的就是我的。”
花语然白了他一眼,从包袱里抽出一柄圆形的剑,出鞘不见剑光,原来是一副字。
瞄一罐蜜
瞄一罐蜜,墨黎想起自己的口头禅,喵了个咪。
“我家飞飞的墨宝,万金难求啊,飞飞,我也想要,我要。”
嘭——梦飞花被花语然一脚踹飞到地上,“这么大年纪还学人家卖萌,消停些。”
“师父,我的礼物呢?”
“桌子上,水月阁月婆婆限量版的墨鱼陷包子.........我夜行三百里脚都麻木了.................话说是谁出的馊主意,非要礼物里带个墨字,想破头皮了快。”
“你!”
众人一致把手指指向墨黎的师父,岚月低头喝茶假装什么也没看见。
前厅地上、桌上堆满了礼物,南山寿星种的墨竹,东海盛夏开放的墨菊,一匹名叫简墨的小马驹,墨色的锦缎,水墨纹理的摆件玩意,稀奇古怪,琳琅满目,墨黎充满新鲜感的一个一个欣赏。
7
午后。
临水搭建的戏台子上,咿咿呀呀的有人吊嗓子。
十五岁的少女是不能做寿的,知府知道女儿喜欢看话本子,请了戏班子唱戏助兴,众人移步听戏。
先唱一段穆桂英挂帅,再来一段木兰从军,都是巾帼英雄的段子。
幕布再次拉开,一个短裙长腿的异族美少女出现在舞台上,“爱和正义的美少女战士,水兵月!我要代替月亮,惩罚你们!”
美少女是人偶,做的惟妙惟肖,容貌和墨黎有几分相似,几十根丝线连着少女的关节,她在台上欢快的蹦跶着。
稀奇的段子,众人瞠目,美少女在台上打败坏人,坏人临死的时候致命反击,一个头发毛茸茸的家伙挺身而出,替美少女挨了一下。
”蒙奇奇!”
美少女呜咽着抱起地上的玩偶,大家心想,原来,他的名字叫蒙奇奇,毛茸茸的看上去像只考拉。
“墨墨,我好困!”
“整天就知道困困困,你到底是猪还是考拉啊。”
“为情所困,不能自已……”
“包子吃多了,撑得吧。”
“墨黎,没有遇到你之前的一万年都白活了,闭上眼睛,只有和你在一起的岁月才是鲜活生动的记忆。没有了你,我的生命就没有一点意思。”
人偶显然不会讲话,台词念得这么真挚这么动情的,是台下那个一身黑衣藏在角落里的温良,他的手指上,连着一根根的丝线。
台下有很小的呜咽声,墨黎的眼泪,落在她粉绿的裙摆上,晶莹的闪动。
其实这滴泪,在心里藏了很久很久,久到自己都快忘记了。
不曾流泪,是一种幸福,学会流泪,又是另一种幸福。女子的泪,是最珍贵的,要记得,为珍惜你的人落泪。
”温良,伪娘,明明有名字还要装伪娘,作死吧你。”
“墨墨,你想起来了?”
“不作就不会死,考拉。”
8
很多年后,墨黎和温良手挽手看夕阳的时候,还会想起那个生日,萝莉墨黎的重生日。
想起为了配合演前奏的小伙伴们,想起那无数带墨字的礼物,想起为他留下的第一滴泪,想起三生三世牵绊的情。
有一种动物叫做蒙奇奇,他们一生只动一次情,动情了便是一辈子。
有一种女生叫做美少女,她们单纯善良,为情喜为情悲,不轻易流泪。
有一种童话叫做,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,爱恋至死不渝。
有一种祝福叫做,生日快乐,简单快乐。